纪实散文范成英浮生十记之五难忘的一

山高人为峰

精彩在云峰

散文小说第36期浮生十记(五)范成英著

作者简介

范成英,汉族,女,50后,网名高山雪莲。原籍麻城中驿范家大垸。年由本省公安县上山下乡到麻城三河柳林,年由麻城知青办安排到麻城锅炉辅机厂工作,退休后长居深圳。期间当过民办教师、农民、工人、商人等,经历跌宕坎坷并富传奇色彩。酷爱文学,曾写作《醉醒楼》《浮生十记》《麻城旅游文化》《天上的西藏》等。

难忘的一百三十天

年8月22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那天不是我的生日,不是具有任何意义的纪念日,那是命运之神将我从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带到另一个阴森恐怖的炼狱的日子。

这天早晨,我心中忐忑不安,天还没亮就起床了。老张比我起得更早,他熬好了稀饭一个人坐在厨房门口默默地流眼泪。眼泪可不是吉祥之兆,我深感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就这样默默地吃完早餐。当老张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时,我突然涌现出一股依恋之情:多想他在家陪我一天,这是我们相处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依恋,也是我生平以来感到最无助的一次,仿佛他这一走我就失去了依靠,我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似的。老张并不善解人意,他依然照常去上班,我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目送着他骑上自行车消失在我泪水涟涟的视线里。

我自己没有去上班,尽管新调到龙池桥劳动就业所这个理想的单位,尽管新单位的王敬华大姐待我不错,因为,前几天检察院经济科的伍向东找过我。本来我与市卷烟厂是经济纠纷,而且还是对方违约,可卷烟厂一关闭,国资局一接手,原本简单的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我该怎么办?尽管我知道我没有触犯法律,可法律是人制定并由人来执行的,人们在执行法律的时候难免不带有功利思想或长官意志。如果检察官法官都能真正做到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话,那就不会出现冤假错案。可见凡是人为的事情就不象1+1=2那么明确无误。

在水池边洗衣服的时候,我内心斗争十分激烈,几天来一个难以决断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念头又一次涌上心头。原来,我上班的龙池桥劳动就业所负责人林某知道了我与卷烟厂的事之后,为了帮我解决国资局要求的退货款问题,答应我停薪留职到外地去经商或务工,虽说已经拟定了协议可没最后签字,我已经等了他两天,但他都没来上班。是否有什么变化呢?即便有变化或者不同意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呀。同事宋元开前两天说武钢的老周要来买走卷烟厂的全套锅炉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需要继续等下去吗?我能告诉检察院说我要与龙池就业所签停薪留职的协议去外地吗?是等还是走我十分纠结,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俗话说当断不断、必遭其难。既然国资局和检察院不问青红皂白,不顾当年客观事实,只字不提是卷烟厂仓促关闭违背合约才造成这样的后果,我怎能洗得清自己的冤枉?我想,既然没法洗清,唯有尽快与我新调的工作单位签下停薪留职的协议,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于是我匆匆洗完衣服就收拾行李,转念一想,还是应该给检察院办案人留个字条,说明我的理由和无奈。

上午十点,我正在房里写字条,本来静悄悄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我拉开门一看:身着警服的八九名检察官赫然出现在我面前,院子外还停着一辆漂亮的北京吉普和一辆湛蓝色的三轮摩托。我只觉眼前金花乱舞,一瞬间一切思维骤然停止,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飞舞的金花就象一九七五年那次在柳林三大队我翻车并差点坠崖时出现的一样,只不过那次是要结束我的生命,这次是要结束我的清白。

泪如泉涌心似箭穿,我被簇拥着坐进了北京吉普,飞速旋转的车轮带着我离开了家。

此时的家,其实已不成家。检察官们翻箱倒柜,屋内纸片飞扬鸡飞蛋打。我看过《红楼梦》中描写的被抄家,看过电视剧《京华烟云》镜头中的被抄家,同时也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红卫兵的乱抄家。如今,我积二十年辛苦营造的家被洗劫一空,连柜子里的一条香烟也不翼而飞,想想还会留下什么呢?两个孩子缩成一团,他们稚嫩的心灵正受着巨大的冲击。

下了吉普车,又通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一女看守将我带到一栋阴森的门洞里站住,绷紧着脸命令我接受搜身检查。此时,人世间的什么人格,什么尊严,什么人身自由统统见鬼去吧!一旦越过了这道警戒线,进了监狱,接受了搜身,一切美好的词汇美好的世界都与你绝缘,你就象屠宰场上的一头死猪死羊,只能任人宰割了。

泪,还是无声的流,有谁知道我是无辜的,我是冤枉的,有谁愿意站出来说出当年事实的真相?锅炉订购合同签署人蔡厂长吗?市政府经办人吗?

没有!我知道也不会有。因为自古以来中国人的传统就是明哲保身:凡是对自已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可能会与麻烦扯上边的事,就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谁会没事去找事呢?

搜完身我被带到一间标着17号的房子,房子里光线阴暗,好大一会才看清里面的床铺上端端正正坐着四名女同胞。后来才知道她们分别是反革命犯张某娥和李某香,故意杀人犯洪某花,抢劫犯黄某慧。

我只觉浑身发冷,头晕目眩,尽管此时正值骄阳似火的八月,尽管外面的世界繁花似锦,这一堵架上电网的高墙就将人间隔成了两个世界。

8月23日上午,看守们一如既往地依次打开每扇关着犯人的铁门,这是让囚徒们去监狱院子里的草坪上放风,晒晒身上的霉气,要不然终年累月不见阳光犯人就会生病就会死掉。为保险起见,看守所里还配置有医生和常用药品。看守的责任就是不让犯人生病、死亡和逃跑,案件与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随着二十多扇铁门被依次拉开,走廊里便响起哗啦啦的铁器撞击声,拖着脚镣的犯人走路的神态看了令人既惋惜又遗憾,既痛恨又怜悯,心中五味杂陈。

囚徒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放风的草坪上,院子正前方的二楼阳台上居高临下架着机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一个个如临大敌。我想此时如果犯人堆里谁有异常,哨兵们会怎样反应可就难说了。一个小时后,什么异常也没发生,值班的管教训示了几句关于羁押人员遵守监规的内容后,队伍就在看守的口令中回房了。

遵守纪律,背熟监规内容是每个羁押人员必须做到的。如果没有监规没有铁的纪律,那些盗窃抢劫,杀人放火,走私贩毒,坑蒙拐骗的刑事犯罪分子岂不是有恃无恐,岂不是无法无天。因此,只要你进了看守所就别想侥幸,你只有端正心态实事求是,态度诚恳的说清自己的问题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我在斗室的石灰墙上划上了二十多道指痕的时候,窗外的秋风已经吹落了枯黄的梧桐落叶。每天的午餐都在落满梧桐叶的草坪上进行,每人一锅铲米饭装在搪瓷碗里似乎只能垫底。平日里面目呆滞的男人一见要开饭立马活跃了起来,一个个狼吞虎咽,不到三分钟就将连他们自已都没尝出味儿来的饭菜呼啦啦全倒进了胃里。较之该死的男人,女犯们可就斯文多了,尽管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所谓午餐,其实与早餐晚餐一样,不可能有什么稀饭馒头、面条油条,整个夏天吃的是冬瓜南瓜,到了冬天除了萝卜还是萝卜,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片。从健康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至少不会患高血压糖尿病。

清风明月,万籁静寂,狱中的夜晚是囚徒们暂时放松自己的时候。假如可以,我愿这种静寂这种安宁永无休止的延续。在这死一般静寂的夜晚,我千万遍地问自己:我究竟错在哪儿?检察院办案人为什么只字不提我与卷烟厂的合同?

其实国资局、检察院及具体办案人谁都明白事情的起因,只不过他们为了完成经济任务而在办案过程中牵强附会。起因就是年我与市卷烟厂签署了一台二吨的工业锅炉成套设备供货合同,总金额七万多元。卷烟厂如约将全部货款通过银行汇入到我们锅炉辅机厂门市部的帐上。按照约定我给卷烟厂在武昌锅炉厂代购了锅炉主机和部份辅机,另有部份辅机(也就是配件)则由我们门市部提供。由于门市部只是经营性质的一个商店,不是生产工厂,因此我要从生产锅炉辅机的工厂进货(其中包括我们自己的辅机厂)再加上合理的利润,然后转交给卷烟厂。工厂是按订单生产,不象百货商场那样现货现卖,也就是说从下订单到交货有一个时间过程,这个过程也就是三五天最多一个星期。再加之卷烟厂锅炉房未建而要求分批交付。因此,我给卷烟厂供应的锅炉成套设备是分期分批交付的,这没有违反我们的供货合同,更没有超过合同上约定的交货期。

可就在我用大卡车从武昌将最后一批应交的锅炉辅机运到麻城北门的时候,卷烟厂已经人去屋空,没人收货,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头。令人不解的是:既然你卷烟厂要关闭,不再需要锅炉辅机了,连先前交给你的主机都用不上了,关闭的时候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呀?难道连打个电话或带个口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当时的状况就是:卷烟厂悄然关闭,干部职工一走了之,没有任何人通知我,而我还在忙忙碌碌,往返运输他们订的配件。面临突如其来的变故,情急之下我只好让搬运站的师付将这批辅机卸到我们门市部的大门外。谁知这批辅机从此就落地生根,两年之久无人问津,一直躺在我们门市部的大门外,一直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直到一九九零年的八月份检察院立案处理。

按理说,年无论是谁接管卷烟厂都应该接收剩余的锅炉配件,那怕配件已经锈迹斑斑。天底下没有已经买了两年的货又能退回去的道理,你退给我,我退给谁呀?卷烟厂仓促关闭、单方违背合同,这才是案子的关键。

随着哨兵巡逻的脚步声来回走动,我的思绪也如脱疆的野马飞向无边的自由世界。然而,一个又一个酸楚的回忆与腹中难忍的饥饿紧紧的交叠在一起,形成一幅幅声色并茂的多棱梦幻。此时,如果有人送来一碗漂着青菜叶儿的面条,那怕里面下了砒霜我也会毫不迟疑的吃下去。有人说旧社会饿殍遍野,年糟糠充饥,可眼下连糟糠也没有、而是画饼充饥苦不堪言,你就是用红军先烈啃树皮草根的精神来鼓励我也无济于事,抵制不了胃肠的痉挛。

进了看守所,人的命运就发生了逆转,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也无论过去的经历多么曲折,清白的历史就被划上了污点。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失去自由。望着窗外的一线天,望着秋风卷起的片片黄叶,我的心里涌起了“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烈士名言。身为女人,谁不想当贤妻良母,谁不想有个温馨的家?可是,当噩运来临之时,纵是夫妻,他也不能为你分担这千斤重担,纵有孝子,他也没有劈山救母的力量。天倾地裂,阴槽地府,你都只能用你自己纤弱的身子去承担。

夜深人静,顶棚上的灯泡闪烁着愈来愈强的光芒,小城的用电工厂和居民照明全进入到休眠时刻,电力充足恍如白昼。同室的女同胞也都进入到了自己的苦涩梦乡,她们睡态各异表情不一,洪某花眉锁春山,黄某慧满面惊恐,这小小的八尺禁地,竞蕴藏着这么多曲折的故事。

正当我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遐想天地的时候,忽然从对面号子里传出凄凄切切的男人哭声,我知道这又是那个叫李某明的强奸犯在哭诉。他是在痛悔自己的罪孽,还是在哭诉自己的冤屈呢?据说李某明被捕前是个很正派的复退军人,因为自己和家人的勤奋在村里开了个小型粮食加工厂和小卖部。村子里有些人心理不平衡,于是寻机闹事的、借钱不还的、赊货赖账的现象时有发生。李某明进了看守所后,一直不承认自己犯了强奸罪,天天又哭又闹。可是原告却不依不饶。这无疑让办案人十分为难,一直认为是李某明认罪态度不好。因此,本就身体嬴弱的李三明进监之后又吃了不少苦头,然而,看得出来李某明是豁出去了,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连五天不吃不喝,放风时被人抬到草坪象一条死狗一样陈尸向天,任凭看守们用棍子拨弄,他也毫无动静。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后来事实证明李某明被冤并当庭释放,然而他长达一年之久监狱生活所受的种种痛苦却不了了之。歌星影星们为了区区一张肖像权被侵犯尚且不依不饶张口索赔多少万,李某明一个大活人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和精神折磨及人格侮辱却烟消云散。这天理国法在哪里?当年的法律不仅对此是一片空白,而且类似李某明这样的冤案并不少见。时至今日,我仍然要说:如果公检法系统不实行终身负责制,冤案就永无杜绝之日。

中秋刚过,监舍里便日以继夜地做火柴盒。每天天刚亮开始直到晚上十二点还不能休息。做火柴盒貌似轻松,用看守的话来说也可以打发难熬的日子。可是,任务定得太死太重,累得人直不起腰来,人毕竞是血肉之躯,纵是铁铸的机器使用时间长了也得停下来冷却。

记得那是10月中旬的一天,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钟,我们17号的床板上没成功的半成品还堆积如山。如果一定得做完的话至少还要三四个小时,可是四个小时之后就是起床时间,而起床后又有新任务。连续加班加点大家都十分疲劳,站着都能打瞌睡。怎么办?于是我们商量:与其这样疲于奔命效率不高,还不如干脆大家都休息一会,明晨早早起来抓紧时间做也是一样。于是人人动手将床上的半成品扫下来,也不洗脸倒头便睡。

第二天上午八点看守们上班的时候,我们正在打扫房间,大家心里还暗自庆幸没影响第二天的任务。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谁也没料到,女看守梅青一见此情却怒火冲天,并在放风时喝令我们全部跪下,连声追问是谁出的主意,将头一天的事拖到第二天才做的,是谁先动手从床上扫火柴盒的?17号的女犯全都跪下了,跪在众目睽睽的草坪上,跪在高墙电网下的空旷处,但是面对女看守的质问和训斥却没有人回应:因为我们没有错。

常言说,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在慢慢宰割我的五脏六腑,这把刀在慢慢削弱人的意志,摧毁人的信心。自进看守所,无论是面对看守哨兵的训斥还是面对办案人的威胁,我都打掉门牙和血吞,一忍再忍。作为女人总还有女人生理上的特殊。可是你一旦进了监狱,即便是你必须有的卫生巾,也常常会被突袭清监扔掉,至于诸如折断你吃饭用的筷子,扔掉你通过看守同意家属送来的咸菜和你正在服用的治病药品更是时有发生。

即便如此,即便是刀山火海,即便是但丁笔下的十八层地狱,我仍然坚信终有澄清事实、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然而,那一天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虚无飘渺,我的精神支柱,我的信心信念甚至我的肉体能坚持到那一天吗?

天空骄阳似火,大地热浪蒸腾。趴在地上的女囚们个个大汗淋漓,好不容易熬到放风结束。这时,所有的男囚徒都在看守的口令声中回房去了,而对我们施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肉体折磨和精神摧残的女看守梅某仍不解恨。金秋的艳阳只晒得人头皮发麻,而已经麻木了的四肢又支撑不住弓屈的身体,这时候,实在看不过眼的罗指导才过来解围让我们回房。

人是回来了,可是我的人格,我的自尊,我的一切的一切却已钉在了耻辱柱上,我恨高高在上的苍天为何视若无睹,恨默默无语的大地为何冷若冰霜,我恨不天塌地陷,恨不玉碎宫倾,人活着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苟且偷生?

中餐时分,我们都没吃饭。尽管胃肠空空,两眼发蓝,全号子上至50多岁的张某娥,下至刚关进来的汪某银,全都象给老天爷吊孝似的哭丧着脸。我心情茫然地扭开水笼头,用大脚盆接了满满一盆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君问归期未有期,纵身投入长江底。这一盆水是我永远脱离红尘苦海的仙浆琼液,这十七号幽幽斗室是我别离人间的安息之所。

见到我这异常的举动,洪某花第一个跑过来紧紧拉着我。她泪如雨下地说:姐呀姐,你这是何苦呀,你不想想你的丈夫也该想想你的孩子,你这一走让他们心里怎么丢得下,日子怎么过呀?是的!孩子,我的两个天真无邪聪慧可爱的孩子,我是不该让你们从此失去顶天立地的母亲,失去关怀备致的母爱和血肉相连的亲情,可是孩子,人都有万般无奈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我愿走这条绝路吗?

洪某花这一哭,全号子的女同胞都哭了起来,她们哭命运的不公,哭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和永无休止的灰暗日子。哭声惊动了哨兵和看守,惊动了检察院第五科的监管人员和看守所的陈所长,于是第二天上午陈所长把我们叫到放风草坪上语重心长的相劝了一番。从此,女看守梅某也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脸上有了些许暖色。

相劝归相劝,我这宁为玉碎不愿瓦全的意志却已坚定不移。当夜,流了一天眼泪的女同胞们全都睡着了,睡死了,我睁着眼睛等待那个神圣的子夜时分,那个黑夜与黎明交替,死亡与新生轮回的庄严时刻。此时,平生经历的不幸和入监以来所受的委屈全都置之度外,一种超脱人生超脱凡尘的轻松感油然而生。是的,只要我将早就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枚钢针取出来深深剌进手臂的静脉丛,让鲜红的血液无声的流淌,直至汇成涓涓小溪,直至涌起恨海波澜,人世间一切的一切,包括夫妻情母子爱,包括是非曲直恩恩怨怨,包括理想信念酸楚人生,就全都与我无关了。其实,人一辈子都是瞎折腾,我何苦要自己折磨自己,留着这饱受创伤的心灵与肉体继续遭受屈辱?大海长空,清风白云,不正是我的最好归属么!

几度欲死不能,却又如木乃伊般的活了下来。11月4日,全体犯人要转到牛坡山的新看守所。上午十点,我们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杂物捆成一个小卷,就象旧社会下关东去逃荒那样背在身上,每两人共一只手铐依次走到公安局门口上敞篷汽车,犯人坐在车厢中央自己的行李卷上,四周则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

十点半左右,一长列装载犯人的警车拉响着高音警报器冲上大街往牛坡山方向疾驰,那阵式就象是野战军奔赴前线去作战似的。

自8月22日至11月4日的70多天我没出过高墙大院,乍一置身繁华的大街但见车流似水人流如潮恍如隔世。我仿佛来自深山老林惊奇尘世的光怪陆离,仿佛来自异域他乡不适此地的繁华喧闹。车在市区行驶,我也大饱眼福,既感概人们的悠然自得,春风满面,又惊叹阳光下的草木生辉,繁花似锦,原来世界如此美好?

新看守所掩映在一片林木扶疏的苹果园里。我们女犯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25号监房,铁门钢窗,高墙电网,窗户上方是哨兵值勤巡逻的长廊,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哨兵居高临下尽收眼底,更何况还有两盏贼亮的大灯,据说这新看守所是湖北省的一流监狱。这样也好,看守们再也不用头疼每天放风的麻烦事了,除了提审和清监从不打开铁门,犯人们也觉得比先前自在,至少哨兵没有多少施暴的机会,最多只能在窗口训斥几句,较之受刑这算不了什么。

秋去冬来,监中的日子更加难熬。尽管外面北风呼呼雪花飘飘,犯人们依然天色微明就得赶紧起床,稍有迟缓值班看守便令人抱走你的被子并给你一顿好受。

寒冷归寒冷,火柴盒照做不误。

这时我的案子正急转直下。检察院的伍某东因为有国资局的支持,是铁了心要将我整得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不然怎能证明他代表的是正义凛然的国家机关?在法制不健全的年代,以权代法的情况时有发生,当权者想怎样整治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就怎么整治,特别是对我这个外地来的,在本地没有任何靠山和人脉关系的老百姓,那是小菜一碟。本来我与市卷烟厂是经济纠纷而且又是对方违约(卷烟厂单方终止正在履约的合同),可案子却办成是我犯了罪,先是说我犯了诈骗罪。难道我与卷烟厂签合同时有诈骗动机并虚构事实?难道我不是锅炉辅机厂门市部的负责人,没有履行合同的能力?难道市卷烟厂付给我们的货款去向不明?全然不是。按合同我已交了90%的订货,是因为卷烟厂自己关闭,自已走人,自己违约才造成我无法继续交货而等待接手人交接,仅此而已。

检察院见诈骗罪无法成立,就打算定贪污罪,贪污罪不成立才又改为偷税罪,总之既然关了你就不可能轻易放了你,即使案子办错了也要一错到底。为此还专门找了麻城市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在没有等到审计结果的情况下(没有确定偷税金额),伍某东就用卡车拖走了我们家的两套新组合家具,并下最后通谍拍卖我家房子,将我们全家扫地出门。

偷税与否本该是税务所(或局)最先知情,如果确有偷税,税务部门会向检察院举报。可当年管辖我们门市部的鼓楼税务所张所长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难道税务所(或局)不是职能部门?难道是他们不作为?当然不是。税务所不仅每个月都要检查辖区每个单位的帐目,而且在年还进行了一次全城商业部门的税务大检查。检查的纪律特别严明,参与检查的工作人员在检查期间不准回家,全部住市政府招待所,并且是互相检查对方的管辖区域:即鼓楼的税务人员检查龙池或南湖的单位,龙池的税务人员检查鼓楼或松鹤的单位。是否偷税他们一目了然,毕竞人家有专业知识。

房子没了,案子却并没了结。很快,伍某东就将案卷上交起诉科。起诉意味着什么?常人都知道起诉判刑后就意味着到劳改农场去服刑,就意味着在清白的历史上划上一个重重的污点,就意味着工作丢了,名声臭了,一辈子也别想抬头做人,一辈子惨淡经营到此划上句号,将如木乃伊行尸走肉般地生活在人们的鄙视中。

得知我房子没保住,案情又急转直下的看守们都为我不平。有一次老张要求探监,正在值班的黄干事说:见什么见?见一百回也没个主见。陈所长也说老张你太老实太怕事,并说你们家范成英已经关在这里了,还怕坐穿牢底?

此事是我一辈子的遗憾,除非我有能力重建家园;此事也是我最不能原谅老张的一件大事:因为他当时太相信伍某东所说的签字卖房即可放人的假话,稀里糊涂的就在伍某东指定的地方签了字。殊不知那是人家办案的一种策略,也可以说是一个圈套。再说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双方各拥有一半。退一万步即便我范成英偷了税犯了罪也只能将属于我的一半房子上交国库(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也不应该没收属于你老张的另一半呀!你不懂法难道伍向东也不懂法?

12月中旬,起诉科公事公办照本宣科地找我核实了一遍案情。既然房子没了罪也受了,我已了无牵挂。此时想到的就是怎样尽快脱离苦海,不愿等着去劳改农场服刑。如果是那样的结果我将生不如死,将是世界上最没出息最无用也最低下的人了。我不能听天由命,我也不相信命运一说。然而路在哪里?办法在哪里?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事关重大我没有商量的对象,唯一有机会说话的老张却总是只会掉眼泪,只是束手无策,只会劝我听天由命。不是吗?倘若案发之初他代我联系一下想买走全套锅炉的武汉人老周,或者筹措部份资金交给检察院表示诚意,再不济帮我借点外出避难的路费让我远走高飞,就不至于今日落入囚牢,不至于丢了赖以生存的房子。天可怜见我连日奔波仍借贷无门,所谓亲情友情,在大灾大难面前全都哑然失语。

连日来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时同室的邓玉琼因患胃病正在办理取保候审,一直难以落实。这庭院深深关卡重重,进来容易出去难。我们为邓玉琼想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即伪装突发性癫痫病发作。只有这样病情危急才可医院。否则,即便是痔疮大出血,监狱认为死不了人也只给点药让其维持。

就在12月中旬的一天上午8点多钟,早有心理准备的邓某琼突然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样子十分吓人。我和陈青平心照不宣大声呼救。此时看守们刚刚上班。一听到25号呼救,梅某和陈所长急忙赶来。他们一见邓的病情危急,便刻不容缓地叫我和陈某平及洪某花将医院。当邓某琼被抬出来躺在地上等待女看守梅某去找车时,周围聚拢了很多围观者。邓大概想到自己的心酸居然动了真感情,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此时此刻此景,这是多么危险的情况:癫痫病人怎么会有意识?怎么会有感触还能知道哭?如果此时让她这一哭,我们就全陪着她完了。怎么办?情急之中我连忙蹲下来假装为她盖被子而擦掉她的眼泪,并轻声嘱咐她一定得挺住,一定要将假戏真做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院,她成功了。我们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同时也得到了她家人为表示感谢送来的白面馒头、卤肉豆腐干及煮鸡蛋等食品。紧接着陈某平搬过来与我为邻。这样便于小声说话,便于商量我们自己的出路。

邓的成功经验是值得借鉴的,但不能旧戏重演,得想个新点子。可是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我的新办法还没眉目。因为要想获得自由只有一次背水作战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在内。这期间我打听过经常到外面为哨兵洗衣服的洪某花、汪某银,想到利用洗衣服的机会从苹果园跑到公路爬上过往的汽车。此方案被她们否决了。她们说洗衣服的水塘离公路有两百多米远,你跑不过年轻的哨兵,跑不过哨兵的警犬,更跑不过他们枪中的子弹。即便你侥幸跑到公路,时间那么紧迫也没有那么方便的汽车,即便有车,那车开得飞快你也攀不上去,再说洗衣服时有人监视,你根本就别想越出警戒线半步。

她们的分析有道理,可我该怎么办?转眼邓某琼出去了十多天。这时候陈某平对我说如果还没有好的办法,过完元旦节她就会被释放,因为她的案件比较简单够不上判刑。如果不在她走之前解决,以后没合适的人配合就更难了。是的,从这层层紧闭的监狱中脱逃不是一件人人想办就能办到的事。不然的话,那些案情严重有被判重刑、被判终身监禁甚至死刑的犯人,哪一个不想逃跑?

怎么办?难道此路不通,难道真的命该如此,难道不可以借鉴邓的成功之道变通一下吗?想到此我突然豁然开朗,突然感到柳暗花明: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复杂病、古怪病及医学界都没法界定的病没有?我们完全可以设计出一种让医生也模糊的疑难病啊!主意一定,与陈某平商量日子就定在12月30日。

12月29日那天我就作铺垫,叫唤全身疼痛,让全室的女同胞都知道我病了。当天晚上翻来覆去又考虑了一遍整个计划实施过程和可能出现的意外。三十日早晨5点多钟,我起床洗脸上厕所,一切杂事处理完毕后就装作突然倒地站不起来,并大声叫唤陈某平和洪某花。她两人快速跳下床将我背起来平放在床上,并连声催问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陈某平心里自然清楚,不明白原委也不能让她们明白原委的其他人一个个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张某娥说难怪昨天一天你就叫唤不舒服,汪水银也证明说我听见你好象一夜都没怎么睡。

看守们上班后,梅某闻讯来到了25号,她一进来就突然命令我站起来。这是一种出其不意的策略,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坚强的自制能力就会条件反射。然而这种意外已在我的意料之中,有病没病真病假病你梅某是火眼金睛吗?于是一架板车由两个男囚一个哨兵包括梅青自己一行拉医院。中医院骨科推到外科,医院,市医院查了这项查那项,查了血沉做B超,做了B超又做心电图,最后只好怀疑是神经炎收下住院。

住院了,暂时脱离了人间炼狱,但险情仍在。因为医生将根据你的症状来判断你得的什么病。我躺在床上心里焦急万分,全身不敢动弹的僵持着。一时间,主治医生,内科主任,检察院法医及起诉科办案人员穿梭不停来会诊.来检查我得的什么怪病,加上一直关心我想见我又没法见到我的同事朋友熟人亲戚也是成天川流不息。我这假病人面对真医生,面对先进的检测仪器,面对检察院法医的复查,这是多么紧张难熬的场面。然而我得挺住,得头脑清醒小心谨慎地回答医生的询问,因为我只有这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成功了,检察院为我办了有检察长签字的取保候审。至此结束了天的炼狱生活。然而,我不知道我是应该上法庭据理力争还是应该三十六计走为上,依旧是茫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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