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理解巴尔扎克驴皮记2

美丽黄皮肤行动 http://m.39.net/news/a_8049039.html
第一部分 灵符第06节这就是使刚才被各种死的念头和怪诞的形象所催眠了的这位青年人在睁开眼睛的当儿感到恐怖的一种奇怪的景象。如果他一时还陷于麻木状态,如果他暂时让自己象听保姆们讲故事的小孩那样信以为真,甚至完全被听到的故事所迷住,那就应该把这种错误归因于他的沉思给他的生活和智能蒙上的那层薄纱,归因于他的受刺激的神经的激动,和刚才强烈的戏剧性场景给他提供的有鸦片般刺激作用的残酷快乐。产生这种幻象的地方是在巴黎的伏尔泰堤岸边,时代是十九世纪,从时间和地点来说,巫术发挥威力已经不可能。正确的地点应是盖依-吕萨克①和阿拉戈②的门徒、权贵的诈骗行为的蔑视者、法兰西怀疑派的神明③断气的房子附近,这陌生的青年无疑只不过屈服在这些诗意的诱惑之下,就象我们常常借以逃避令人失望的现实和用来考验上帝的威力那样。目前他正被某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的预感所刺激,因此在这灯光和这位老人面前发抖了;然而,这种情绪却有点象我们大家面对着拿破仑或者是面对着才华灿烂和享有荣名的伟大人物时所感觉到的那样。①盖依-吕萨克(-),法国物理学家,化学家。②阿拉戈(-),十九世纪法国最著名的学者之一,他二十三岁时便成为科学院院士。③这里指的是伏尔泰(-),法国启蒙时代的思想家,文学家,他的大量著作揭露了君主专制制度和教会的伪善面目。“先生想要看拉斐尔画的耶稣基督像吗?”老人客客气气地问他,语音清脆短促,颇象金属的声音。他说着便把灯放在一根破柱头上,灯光把那棕色木匣照得通亮。听到耶稣基督和拉斐尔这两个富有宗教意义的名字,他不禁露出一种好奇的姿态,无疑这是商人所期待的。他正在拨动一根弹簧,突然那红木的雕板沿着槽子滑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幅画已呈现在惊叹的陌生人的眼前。看到这不朽的名作,他已忘掉了店里种种奇怪的收藏品,忘记了刚才莫名其妙的瞌睡,重新成为一个人,重新认出那老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活生生的,毫无妖幻之处,并且重新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上了。画里神圣的面容温柔慈爱、和蔼安详的表情立刻给他以影响。天外飘来的阵阵馨香驱散了焚烧着他的骨髓的无限痛苦。由于背景是黑色的,救世朱的头象是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顶上的光轮在他头发周围放出强烈的光芒,仿佛是从头发里射出来的;在额头和肌肉下面,每个线条都透露出一种坚定的信念。朱红的嘴唇象刚给人宣讲过人生真谛,听讲的人还在向空中追寻那神圣的回音。他向沉寂中询问救世朱主悦耳的隐谕,向未来去倾听它,却在过去的教训里找到它。救世朱那双宁静淳朴的可敬爱的眼睛,是受苦的灵魂的避难所,是《福音书》的翻版。总之,天主教的全部精神可以从这个温柔的慷慨的微笑中体现出来,它似乎表达在这句简单的训诫里:你们要彼此相亲相爱!这幅画能引人祈祷,劝人宽恕,消灭自私,唤起一切沉睡的德性。拉斐尔的杰作还具有诱人的音乐魅力,它可以把你引到非常迷人的回忆里,这幅画的成功是全面的,它使你看了会忘掉画它的画家。这幅珍品在光线上也充分发挥了它的威力:有时候,那头像似乎在遥远的云端里浮动。“我买这张画所花的金币,摊开来可以盖过它,”商人冷冷地说。“好吧!是该去死的时候了!”青年人嚷道,他正从一个梦幻里醒过来,梦中最后的思想使他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使他不知不觉地渐渐放弃他所恋恋不舍的最后希望。“啊!啊!我对您保持戒心,到底做对了!”老头子答道,一面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青年人的两只手腕,就象夹在钳子里似的。陌生人对这个误会报以悲伤的微笑,并柔声地说:“哎!先生,您完全用不着害怕,那是说我该去死,而不是您……为什么我不可以对您承认我的没有恶意的欺骗呢?”他看了一眼那满腹疑团的老头子,接着又说:“我在等待黑夜到来好去跳水自杀,以免在大白天里出丑,因此我来看看您的宝库。看在一位科学家和诗人的面上,为了这最后的快乐,谁能不原谅他呢?”满腹疑团的商人,以敏锐的眼光审视这位面容忧郁的假主顾,一面留心地听他说话。听到他说话的语调含有痛苦的声音,也可能是从那刚才使赌徒们见了发抖的苍白的脸庞,猜想到他那可悲的命运,老头儿放心了,松开他的双手;可是,他仍然有几分猜疑,凭着他至少有上百年的试验,便懒洋洋地把胳膊伸向一只柜子,似乎要把肘子靠在柜上,却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剑,并且说:“您是不是在国库里当了三年见习员,却没领到赏金?”陌生人听了他的问话,不禁微笑起来,做了一个否定的姿势。“您父亲是不是很生你的气,认为不该生下了您?要不然就是您丧失了名誉?”“要是我愿意丧失名誉,我就会活下去了。”“您是不是在杂耍戏院舞台上给人喝了倒彩?要不就是为了支付您情妇的殡仪费,不得不给人家编写流行歌谣的叠句?说不定您患的是穷病哩?您是想摆脱烦恼吗?到底是什么过错迫使您自寻短见?”“您用不着在迫使一般人自杀的平凡道理里寻找我自杀的原因。为了省掉向您袒露我的前所未闻的痛苦,何况这种痛苦又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我只能对您说,我是陷在最深刻、最卑贱、一切苦难中最刺心的苦难里,而且,”他接着用无礼的骄傲声调说:“我既不愿乞求援助,也不愿乞求安慰,”这一下子等于完全否认了他刚才说的话。“哎!哎!”老头子开头用这两个单音字作为全部的答复,那声音象是哗啷棒摇动时的响声。然后接着说:“我用不着强迫您恳求我,用不着使您脸红,而且,我不必给您一个法国的生丁,一个近东国家的巴拉,一个西西里的达伦,一个德国的赫勒,一个俄国的戈比,一个苏格兰的法锭,任何一个古罗马的小银币,或者古希腊钱币,更不用给您一个近代的银元,不用给您任何金币、银币、铜币、纸币、钞票,我却愿意让您比一个君主立宪国的国王更富贵,更有权力;更受人尊敬。”青年人认为这老头简直是老糊涂了,于是呆呆地望着他不敢回答。“请回过头来,”商人说,一面突然拿起那盏灯来照亮画像对面的墙壁,“请您看看这张驴皮,”他接着说。青年人突然站起来,看到在他所坐的椅子背后墙壁上,挂着一张驴皮,不禁显出惊异的神色,这块皮不过一张狐皮大小,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一个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那便是在这间漆黑的店里,这张皮却放射出如此耀眼的光辉,你会以为是颗小彗星。这不信神的青年走近这个可以拯救他的不幸的所谓灵符,同时却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但他怀着一种合理的好奇心,俯身反复地从各方面察看这张皮,不久就发现那发出这种奇异光辉的自然原因。皮面上的黑粒磨得如此平滑,如此光亮,皮面不整齐的纹路如此洁净,如此清晰,就象石榴石的小平面那样,这张东方皮革上的粗纹路构成无数的小焦点,正是这些焦点反射出强烈的光辉。他精细地指出产生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但对方只对他狡黠地微笑了一下,作为整个的回答。这种莫测高深的微笑,使这青年学者以为自己此刻上了什么江湖骗术的当。他不愿多带一个哑谜进坟墓去,便迅速地把那张驴皮反过来看,就象小孩急于知道他的新玩具的秘密似的。“啊!啊!”他嚷道:“这就是东方人叫做所罗门御印的印迹。”“那么,您是知道它的来历的啦?”商人问道,同时用鼻子哼了两三下,这比最有力量的语言还能表达更多的意思。“难道世上竟有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居然相信这种怪诞事情吗?”青年人听到这阵辛辣的无声的嘲笑后,有点生气,嚷着说。“您难道不晓得东方的迷信都具有神秘的形式和荒诞的性质,是一种荒唐无稽的力量的象征吗?在这种场合下,如果我来谈论这桩事情,象谈论斯芬克司①或格里风②那种仅存在于神话里的东西,那岂不更显得幼稚可笑?”他接着又说。①斯芬克司,狮身人面怪兽,埃及人以它代表太阳。希腊人把它当成神秘的怪兽引进他们的神话里。②格里凤是希腊神话里的怪兽,它身体象狮,头和翅膀象鹰,耳朵象马,颈脊上长着象鱼鳍样的冠。“既然您是位东方学的专家,”老头子接着说,“也许您能读懂这个格言吧?”他把灯端近来,青年人正反拿着那张灵符,老头子指给他看嵌在这张奇妙的皮革的皮组织里的文字,这些文字就象是从那只用来制成这张皮革的畜生的皮上生长出来似的。“我承认,”陌生的青年嚷着说,“我猜不出人们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如此深入地把文字印在一张野驴皮上。”于是他突然转过身来,眼睛朝向那些堆满珍奇玩好的桌子,象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似的。“您想要什么?”老头子问道。“找一个工具,把皮革切开来看看,就可以弄清楚这些文字到底是印上去的还是刻上去的。”老头子把他的短剑递给陌生人,他便用来在皮上有文字的地方着手剥刮,当他轻轻刮去一层皮的时候,文字仍在原来的地方显现出来,而且十分清楚,和原来印在表面上的文字毫厘不差,以致有一会儿,他竟以为自己一点也没有把皮刮去。“近东的工艺的确有它的特殊秘密,”他一面说,一面以不安的心情瞧着皮上这段东方格言。“您说得对,”老头子答道,“还是归功于人,比把责任推给上帝为妙!”神秘的文句按如下样式排列:译成我们的文字,意思就是这样:你如果占有我,你就占有一切。但你的生命将属于我。这是神的意旨。希望吧,你的愿望将得到满足。但你的心愿须用你的生命来抵偿。你的生命就在这里。每当你的欲望实现一次,我就相应地缩小,恰如你在世的日子。你要我吗?要就拿去。神会允许你。但愿如此!“啊!您精通梵文①哪,”老头子说。“也许您到过波斯,要不然就是到过孟加拉?”①上面长方形框子里的文字其实是阿拉伯文,并非梵文,巴尔扎克似乎是在故弄玄虚;他从所罗门说到婆罗门,又从波斯扯到孟加拉,显然是有意捉弄读者——第一部分 灵符第07节“不,先生,”青年人答道,一面好奇地摸弄着这张象征性的皮革,因为它缺少柔韧性,倒颇象一张金属薄片。老商人把灯又放回原来的柱头上,瞟了青年人一眼,那眼神充满冷酷的嘲笑,似乎在说:“他已不想去死了。”“这是真的奥秘吗?还是在开玩笑?”陌生青年问道。老头子摇摇头严肃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您。我把这个灵符所给予的可怕的威力奉献给一些看来比您更为果断的人;但是,在他们全都以嘲笑态度来对待这种不大可信的会影响他们未来命运的威力的同时,谁也不愿冒险去签订这样一个叫我也莫名其妙,不知是哪一种神怪力量提出的致命的契约。结果我的想法也和他们一样,我也怀疑,我终于弃权了,而且……”“您甚至没有尝试一下?”青年人打断他的话头说。“尝试!”老头子回答道,“如果您站在旺多姆广场上圆柱①的顶端,您想不想试试从上面纵身往下跳?难道我们能阻止生命的进程吗?您几曾见过人类能和死截然分开?在走进这间陈列室之前,您是决心要自杀的;但是,突然间一个秘密引起了您的注意,就分散了您要寻死的念头。孩子!我想您每天碰到的生活之谜都不会比您今天碰到的这个谜更有趣味吧?您听我说。我曾亲眼见过摄政王朝淫秽的宫廷。我也象您一样,当时很穷,曾经讨过饭;尽管这样,我却活到了一百零二岁,而且,现在我已是百万富翁:不幸倒给了我财富,无知倒教育了我。我打算用很简短的几句话给您揭露人生的一大秘密。人类因为他的两种本能的行为而自行衰萎,这两种本能的作用汲干了他生命的源泉。有两个动词可以表达这两种致死原因所采取的一切形式:那便是欲和能,在人类行为的这两个界限之间,聪明的人采取另外一种方式,而我的幸福和长寿就是从它那里得来的。欲焚烧我们,能毁灭我们;但是,知却使我们软弱的机体处于永远宁静的境界。这样,欲望或愿望,便都在我身上被思想扼杀;动作或能力都被我的器官的自然作用消除了。简言之,我既不是把我的生命寄托在容易破碎的心里,也不是寄托在容易衰萎的感官上,而是把它寄托在不会用坏,比其他一切器官寿命都长的头脑里。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没有被任何过度的刺激所-伤。可是,我却游览了整个世界。我的两脚曾登上亚洲和美洲最高的山峰,我学会了人类所有的语言,并且在一切社会制度下生活过。我借钱给一个中国人,仅用他父亲的身体做抵押,我睡在阿拉伯人的帐篷里,仅凭他口头的诺言。我在所有欧洲的首都签订合同,我毫无顾虑地把我的金子寄放在野蛮人的茅屋里;总之,我得到了一切,因为我懂得蔑视一切。我的唯一野心就是想观察,观察不就是认识吗?啊!认识,青年人呵,这不就是一种直觉的享受吗?不就是发现事物的本质,从而基本上把它占有吗?一个物质的占有会给我们留下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概念。请您设想一下,一个人能把一切现实的东西都铭刻在他的思想里,把一切幸福的源泉都输送到他的灵魂里,排除一切尘世的污垢,从而提炼出无数理想的快乐,那时候,他的生活该是多么美满呵。思想是打开一切宝库的钥匙,它给吝啬人提供快乐,而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我就是这样在世界上逍遥,我的快乐始终是精神上的享受。我的放纵便是欣赏海洋、各民族、森林和高山!我什么都看过了,可这是安安静静地看,不让自己疲劳;我从来没渴望过任何东西,我在等待一切。我在世界上漫步,就象在自家的花园里那样。人们的所谓忧愁、爱情、野心、失败、悲哀等等,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被我转化成梦幻的一些观念;我不是在感觉它们,而是在表达它们,演绎它们;我不让它们吞噬我的生命,却把它们戏剧化,把它们提高;我用它们来娱乐,就象我运用内心的视觉来阅读小说。我从来不让我的器官疲劳,因此,我仍然享有强壮的身体。我的灵魂继承了我没浪费过的全部精力,因此,我这颗脑袋里储藏的东西,比我铺子里收藏的还要多。在这里,”他用手拍着前额说,“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百万家财。我曾经度过许多美妙的日子,因为我用智慧的眼光去回顾既往;我能把许多国家整个的召来,并召来许多优美风景、海景、历史上的美人!我有一个想象中的后宫,在那里,我占有了我所没有的一切女人。我常常再见到你们的战争,你们的革命,并且把这些事件加以评论。呵!为什么会有人宁愿热狂地、轻佻地去欣赏稍有几分姿色的容貌,多少有点曲线美的体态;为什么会有人宁愿接受由你们谬误的主意所造成的一切灾祸,而不去运用最高的智能,来使整个世界出现在自己的心中,取得既不受时间的束缚,也不受空间制约,而运动自如,能拥抱一切,观看一切,俯身在世界的边沿,去询问其他的星球,去倾听上帝的纶音的无边乐趣呢?这件东西便是欲和能的结合,”他用响亮的声音指着那张驴皮说,“这里面包含着你们的社会观念,你们的过分的欲望,你们的放纵行为,你们致人于死命的欢乐,你们使生活丰富的痛苦;因为痛苦也许只是一种强烈的快乐。有谁能够确定肉欲变成痛苦和痛苦仍是肉欲的界线?观念世界里最强烈的光线,不是反会爱抚视觉,而物理世界里最柔和的阴影,不是倒常常会刺伤视觉吗?智这个字难道不是从知这个字变来的吗?疯狂如果不是过度的欲或过度的能,那又是什么呢?”①旺多姆广场上的圆柱,是用拿破仑军队从敌人手里缴获的一千二百门大炮铸成的铜柱,屹立在广场的中央。“就算是这样吧!是的,我就喜欢过强烈的生活,”陌生人说,把驴皮攫在手里。“青年人,您可要当心呵!”老头子用难以置信的激动神情嚷着说。“我曾原因为研究和思考消耗了我的生命;可是这种努力甚至还养活不了我,”陌生人回答,“我既不愿受斯威登堡①式预言的欺骗,也不愿受您的东方符-所愚弄,先生,就连您为了想把我再留在这个我再也不可能活下去的世界所进行的一切善意的努力,我也不愿接受……好啦!”他用一只痉挛的手紧握着那张灵符,望着老头子补充说。“我想来一次比得上王宫里的盛筵那样的豪华夜宴,我要有一次热热闹闹的配得上这个世纪的堪称尽善尽美的盛大宴会!我所有的宾客都是年轻人,都是有才智而无偏见的人,快乐得快要发疯!饮用的美酒要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醇厚,酒力之强烈,要足以让我们酣醉三日!这一天晚上,席间要有许多热情的女人来点缀!我要那狂热的、吼叫着的放荡之神把我们载在它那四匹马拉的飞车上,奔到世界的尽头,把我们扔在人迹未到的海滩上!让灵魂升上天堂或是投入泥潭,我不知道到那时候,它们到底上升还是下沉,这对我无关紧要!我只想命令这个不祥的力量把一切的欢乐融合成一个大快乐。是的,我需要在最后的一次拥抱中把天上人间的一切快乐都享受一番,然后死去。因此,我希望在酒后有放荡的古代颂歌,有能唤醒死者的歌曲,有无数的接吻,没完没了的接吻,让接吻的声音象一场火灾发出的噼啪声那样传遍巴黎,把所有的夫妻都惊醒,唤起他们强烈的热情,使他们全都恢复青春,即使是年已七旬的老夫妻!”①斯威登堡(-),瑞典的通灵论者——第一部分 灵符第08节从老头子的嘴里发出的一阵狂笑,传到青年疯子的耳朵里,就象是从地狱里迸出的声音,如此专横地制止了他,使他不再做声了。“您以为我的地板会突然裂开,变成一条过道,让摆满山珍海错的筵席和另一世界的客人一齐进来吗?”古董商人说,“不,不,傻小子,您已经签订过契约,这就万事俱备。现在您的意愿将会确确实实地得到满足,但须用您的生命作代价。这张驴皮就象征您的寿命的限度,它将按照您的希望的强度和数目的大小而收缩,从最轻微的到最强烈的希望,都毫厘不爽。当初给我这张驴皮的婆罗门教徒曾经向我解释,说在这张驴皮持有人的命运与希望之间将会自动地起一种神秘的协调作用。您的第一个愿望是平凡的,我倒可以把它实现,但是,我愿把它留给您的新生活去处理。话说回来,您是想寻死的!那么!您的自杀只不过是推迟一步罢了。”陌生人有点愕然,几乎生气了,他觉得这个奇怪的老人在和他开玩笑,虽然在这最后一次玩笑中,他那种半是出于仁慈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他嚷着说:“先生,如果我的命运会有什么变化的话,在我走过这个堤岸的一段时间内,我就会明白。可是,如果您不是在拿一个不幸的人取笑,那么,为了回敬您给我的这个致命的帮助,我希望您爱上一个舞女!那时候您就会懂得放荡生活的快乐,也许您会变成一个挥金如土的浪子,把您以哲学家的风度攒积的全部财产通通花光。”他匆匆走出去,连老人发出的一声长叹都没听到,他穿过厅堂,走下楼梯,那粗腮帮子的胖伙计在后面紧跟着想给他照亮都没来得及;他溜得那么快,就象当场被人发现的小偷似的。一阵热狂使他变得迷迷糊糊,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张驴皮的难以置信的韧性,它变得象一只手套那样柔软了,他用狂热得发抖的手指把它卷起来,塞进上衣口袋,他几乎是机械地完成这个动作的。在他从店铺的门口奔向大街的时候,撞见了三个手挽着手的青年人。“畜生!”“傻瓜!”这便是他们见面时交换的温雅称呼。“哎!原来是拉法埃尔!”“好极啦,我们正在找你。”“怎么啦!是你们?”这三句友好的对话,是在一盏被风吹得直摇晃的街灯的光线正好照在这群惊讶的青年脸上时,紧接着先前的谩骂说出来的。“亲爱的朋友,你跟我们来吧,”几乎被拉法埃尔撞倒的那个青年人对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只管走吧,我可以一面走,一面把事情告诉你。”出于自愿或被强迫,不管怎样,拉法埃尔是被他的朋友们包围着,被拉着胳膊加进这快乐的一帮,向艺术桥走去了。“亲爱的,”演说家在继续他的演说,“我们到处找你,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了。在你住的可敬的圣康坦旅馆,附带说一句,它那始终不变的招牌,总是一个黑字接着一个红字交错着写的,就象卢梭时代的招牌那样,你的莱奥纳德①对我们说你下乡去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富人、执达吏、债权人或商务法警那种神气呵。没关系!拉斯蒂涅有天晚上还在滑稽剧院瞥见你,于是我们重新鼓起了勇气,拿自尊心来打赌,一定要把你找到,看你是不是栖息在爱丽舍田园大道的树上,是不是花两个铜子到救济院去睡觉,和那些靠在吊绳上睡觉的叫化子为伍;或者,如果更幸运些,你的临时营房是不是驻扎在什么女人的化妆室里。可是,我们到处找不着你,甚至圣佩拉日监狱和拉福尔斯监狱的囚犯名册上都找不到你的名字!我们还到政府各部门去打听,又到国立歌剧院,各修道院,咖啡馆,图书馆去,也查看了警察局的名册,还到各报馆编辑部,各饭馆,各剧院的休息室,总之,所有巴黎的好地方、坏地方我们都细心地找过,我们不禁为失掉这么一个既可以进皇宫,也可以入监狱的相当有天才的人物而叹息。我们正在议论要把你列入七月革命②英雄的名册上去!而且凭良心说,我们都在为失掉你而惋惜!”①莱奥纳德,法国作家勒萨日(-)的小说《吉尔-布拉斯》中的老女仆的名字,这里是指拉法埃尔住的旅馆的女仆。②这里指的是一八三○年七月巴黎民众武装起义推翻查理十世的波旁王朝,建立路易-菲力浦的七月王朝事件。这时候拉法埃尔和他的朋友们走过艺术桥,他并没有听他们的说话,只顾望着塞纳河,滚滚的流水在怒吼声中反映出巴黎的灯光。不久以前,他还想从这儿纵身投水自杀,现在老人的预言已实现,他的死期势必要推迟了。“我们的确在为失掉你而惋惜!”他那朋友一直在继续发表他的议论,接着又说,“那是事关一桩密谋的问题,我们想让你也来参加,因为你有超凡的才干,你是懂得驾驭一切的人。亲爱的朋友,今天,在王室的诈骗之下,利用宪法作幌子来为非作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厉害了。被人民的英雄行动推翻了的万恶的君主专制政权,是一个下贱的娼妇,人们可以随便和她开玩笑,饮酒取乐;但祖国却是一位爱唠叨的有德性的妻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得接受她的刻板的爱抚。因此,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权力已从杜伊勒里宫转移到了报馆,就象金库已转移地方,从圣日耳曼区①转到了昂丹大道②。”“但是,也许你还不知道这样的事实!政府,也就是银行家和律师们的新贵族政权机构,今天他们利用祖国,就象过去教士们利用君主专制政权,他们觉得有必要利用新字眼和旧思想来迷惑善良的法国民众,就象各派哲学家和各个时代的当权人物所做的那样。问题就在于要给我们造成一种声势浩大和全国一致的舆论,从而给我们证明:给由某某先生所代表的祖国缴纳十二亿法郎三十三生丁的税,要比给只说我而不说我们的国王缴纳十一亿法郎九生丁的税更为幸福得多。总之一句话,一家拥有二、三十万结结实实的法郎的报馆新近创办成功了,报馆的目的是要做出一种反对派的姿态,使不满现状的人感到满意,同时又不致妨碍公民国王③的国民政府。由于我们既嘲笑自由,也嘲笑专制,嘲笑宗教同时也嘲笑异端;因此,对我们来说,祖国就是这样一个首都,在这里让我们彼此交换意见,并且按多少钱一千字出卖自己,在这里每天都有丰富的晚餐可吃,有精彩的演出好看;在这里到处都有淫荡的妓女,在这里夜宴继续到清晨,在这里爱情以钟点计算,就象出租的马车那样;但愿巴黎永远是所有国家中最可爱的首都!是快乐的祖国,自由的祖国,智慧的祖国,美女的祖国,坏蛋的祖国,美酒的祖国,而且,在这里我们不大感觉得到权势的压力,既然我们大家都和掌权的人物接近;……我们这些靡非斯特魔神的真正信徒,我们承办一切;我们制造舆论,我们给粉墨登场者换新装,给政府这家旧铺子钉上新招牌,给空论派一些药吃,给老共和党重新回炉,给波拿巴派重露头角的机会,给中间派提供给养,只要它允许我们iupetto④嘲笑一下国王和民众,允许我们晚上改变早上的意见,让我们象巴汝奇⑤或照东方人的习惯躺在柔软的褥垫上过快乐的生活。我们一致请求你统治这个离奇的滑稽诗的帝国;因此,我们现在立即领你去赴这家报馆创办人,一位退休银行家的宴会,他有钱不知该怎么花,便一心想把他的金子变成智慧。在他那里,你将受到兄弟般的接待,我们将把你尊为天不怕地不怕,专爱鸣不平的人们的国王,这些人的聪明才智足以在奥国、英国或俄国还没有打定主意之前,就预见到他们的意图!是的,我们打算把你奉为这个智慧王国的国王,这个王国曾经给世界提供过象米拉波⑥、塔莱朗⑦、皮特⑧、梅特涅⑨那类政治人物,总之,所有这些机灵的克里斯平⑩们,在他们之间,把一个帝国的命运作为赌注,就象普通人在玩骨牌时,把他们的樱桃酒作为赌注。我们一致认为你是最勇敢的伙伴,而且你从未真正和‘放荡’接触过,‘放荡’,这可爱的怪物,是所有意志坚强的人,都想和它较量一番的;我们甚至敢说它还没有把你征服过。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我们对你的赞许。我们的东道主泰伊番准备给我们举行一次盛大宴会,其规模将远远超过我们现代的小吕居吕斯⑾的吝啬的狂欢宴。他相当富有,能够在小事情上做得大方,在恶习中表现优雅和韵致……你同意吗,拉法埃尔?”演说家打断自己的话头问道。①圣日耳曼区是贵族聚居的地区。②昂丹大道是银行家聚居的地方。③指路易-菲力浦。④意大利文:私下,暗中。⑤巴汝奇,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为人精明、狡猾,是庞大固埃的忠实伙伴。⑥米拉波(-),法国政治家,大革命时期最著名的演说家。⑦塔莱朗(-),法国外交家。⑧皮特(-),英国政治家。⑨梅特涅(-),奥地利政治家。⑩克里斯平原来是意大利喜剧中仆人的名字,后来成为诗人喜欢的仆人的典型,他代表聪明机智,调皮捣蛋,恬不知耻的仆人。⑾吕居吕斯是古罗马将军,以生活奢侈著名。“是的,”青年人回答道,他对于他的愿望的实现,并不觉得怎么奇怪,使他惊愕的倒是这一连串事情,竟发生得如此自然。尽管他不可能相信这是由于魔法的影响,但是,他却欣赏人类命运的离奇。“可是,你对我们说‘是的’时,那神情就象你忽然想起了你祖父的死那样,”一个在他身旁的人说。“啊!”拉法埃尔接着说,他天真的音调,引起这群体现法国年轻一代的希望的作家们发笑,“朋友们,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变成一群不折不扣的大坏蛋了!到目前为止,在两次喝酒之间,我们曾经衡量过生命,在我们消化食物的时候,我们曾经品评过人物。我们未曾做出任何事业,空谈却十分大胆;可是,现在我们给打上政治的烙印,就要进入这座大监狱了,并且要在那儿失掉我们的幻想。当人们只相信魔鬼的时候,才会惋惜青春时期的天堂,在那天真未凿的时代,我们虔诚地向一位好心的神甫伸出舌头去接受我主耶稣基督的圣体饼。啊!我的好朋友们呀!如果我们过去以那么大的乐趣去犯我们最初的罪过,那是因为我们可以用痛悔来使它美化,给它以刺激和趣味;至于现在……”“啊!现在,”那先前说话的人说,“我们却只剩下……”“什么?”另一个人问道。“罪恶……”“看,这个词的意义,它的高度比得上绞刑架,深度比得上塞纳河,”拉法埃尔答道。“啊,你没有听懂我的话……我要说的是政治罪恶。从今天早上起,我就只想过这么一种生活,那就是阴谋家的生活。可我不知道明天我的奇想还会不会继续存在;但是,今天晚上,我们乏味的文明生活,就象铁路的轨道般单调,真使我恶心透顶!现在我的心充满激情,正在为莫斯科败绩①的不幸,《红色海盗》②的惊心动魄,以及走私者的生活所吸引。既然在法国再没有沙尔特勒修道院③,我希望最少要有一个植物学湾④,一种特别为小拜伦们而设的诊疗所,这些家伙把生活弄得象晚餐后的餐巾般一团糟,他们除了纵火焚烧自己的祖国,自杀,替共和国密谋,或者要求战争……就再没别的事情好干。”①指拿破仑的军队从莫斯科败退。②《红色海盗》是美国惊险小说家库柏(-)的作品。③法国著名的沙尔特勒修道院创建于一○八四年,里面的修道士于一九○三年被驱逐。④植物学湾是悉尼附近的一个海湾,以前是英国人流放罪犯的地方。“爱弥尔,”拉法埃尔旁边的人气冲冲地对刚才讲话的人说,“我敢发誓,要是没有七月革命,我早就到偏僻的乡下当神甫,过野人的生活去了,而且……”“而且你每天都要念祈祷文吗?”“是的。”“你是个傻瓜。”“我们可是每天都读报纸呵!”“对一个记者来说,这还不坏!但是,你快别说了,我们正走在一大群订户的中间。新闻业,你可知道,这就是现代社会的宗教,而且有了进步。”“为什么?”“因为头面人物不必去相信它,民众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就这样闲谈着,活象那些多年来就把Devirisillus-tribus①读得烂熟的正人君子,不觉到了儒贝尔街②的一座私邸前面。①拉丁文:《古代名人传》。②儒贝尔街其实没有银行家住宅,倒是昂丹大道一带是金融中心,银行家多住在那里——第一部分 灵符第09节爱弥尔是这么一个新闻记者,他可以什么事都不干,却能比其他在职业上有成就的记者获得更大的光荣。他是一位大胆的批评家,既热情,又尖刻,他具有他的缺点所能容忍的一切优点。他为人既爽直又开朗,当着面,他可以尽情地嘲弄一个朋友,但在背后却能够勇敢而正直地替他辩护。他嘲笑一切,甚至自己的前程。他始终一文不名,象一切有才干的人那样,他懒惰得出奇,他能够在那些不懂得在自己的书里写上一个警句的人面前,把一本书中的道理,用一个警句说出来。他对别人随便许愿,却从未兑现,他躺在自己的幸运和光荣上睡大觉,甘愿冒医院里的危险。再说,他为朋友可以不顾性命,吹牛皮可以不顾廉耻,单纯得象孩子,他工作只是为了兴趣或需要。“照阿尔科弗里巴①大师的说法,我们去赴的是一次空前盛大的宴会②。”他指着吐放馨香,使楼梯变成绿荫的盆花,对拉法埃尔说。“我喜欢铺有豪华地毯的温暖的大走廊,”拉法埃尔答道,①阿尔科弗里巴,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作家拉伯雷(-)的笔名。②指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大吃大喝场面。“华丽的陈设从走廊开始,在法国毕竟是罕见。在这里我觉得自己是复活了。”“还有上面的哩,我们还要到上面去喝酒谈笑一番,我的可怜的拉法埃尔——啊!这一回!我希望我们是胜利者,我们将要踩着所有这些人的脑袋前进。”他接着说。随后,他用嘲弄别人的手势,指着到会的宾客,一面走进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他们立即受到巴黎最出色的青年们的欢迎。其中一个初露头角的青年,正以他的第一幅成名作品去和帝政时代绘画的光荣成就争一日之短长。另一个前一天晚上侥幸出了一本尖酸刻薄的新作,这是文学上的轻蔑的标志,它给现代派创作发现了新路子。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位满脸粗线条,显出某种强有力的天才的雕刻师,正和一位无情的开玩笑专家聊天,这种人,最会随机应变,有时不愿在任何地方见到有比他高明的人,有时又会到处甘拜下风。这里是我们最机智的讽刺画家,他们眼睛狡猾,嘴巴恶毒,正在窥伺可以做讽刺素材的对象,以便用铅笔描绘下来。那里是一个年轻大胆的作家,他能比任何人都更好地提炼政治思想的精华,或者以嘲弄的手法压缩一个多产作家创作的精神,他在和一个诗人闲聊,这诗人,如果他的才能有他的仇恨那么大,写出的东西准能压倒现时的一切作品。这两人都在用甜言蜜语彼此恭维,尽力不让自己说出真话,但也不撒谎。一位著名音乐家,用第七音符低半音的调子和嘲讽的声音安慰一个最近在政治上垮台而未受损伤的青年政客。一些没有风格的青年作家站在没有思想的青年作家们旁边,充满诗意的散文家和毫无诗意的诗人们挤在一起。一个相当天真地轻信圣西门①学说的可怜的圣西门派,看到这些各有缺陷的人物,便仁慈地把他们拉在一起,他无疑是想把他们变成他所信奉的学说的信徒。随后,在那儿还可以找到两三个这样的学者:他们是专门为了在谈话中说一些令人扫兴的话而来的,还有好几个杂剧作家,随时准备在那里投射一些象钻石的闪光那样转瞬即逝的光芒,这种光既不热也不亮。这里还有几个荒谬绝伦的人物,他们暗笑那些对世人和世事公开表示赞赏或蔑视的人,至于他们自己则早已采取两面三刀的手法,用来阴谋反对一切制度,却不拥护任何一种制度。一位蹩脚的批评家,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他可以在滑稽剧院正当大家倾听一支小调的时候,忽然大声擤鼻子,抢在众人之前首先大声叫好,并且反驳任何先说出他的意见的人,这时他正在那儿找机会把聪明人的话当做自己的警句。在这群宾客中,五个人是有前途的,十来个人可以获得某种光荣的终身年金;至于别的一些人,他们可以象所有的庸人那样,用路易十八的那两句著名的谎言:团结一致,忘却前嫌②来聊以自慰。宴会的主人有花费两千埃居③的人那种带忧愁的快乐。他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眼睛不时朝客厅的大门找寻他所期待的客人,不久便出现了一个矮胖的男人,大家都以阿谀的欢呼迎接他,这便是当天早上完成了创办这家报纸的法律手续的公证人。①圣西门(-),法国哲学家,圣西门学说的创始人。②路易十八,法国国王,一七五五年生于凡尔赛,一八二四年死于巴黎,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二四年在位期间,曾在他批准的宪章上载明了这两句话。③法国古银币,一埃居约等于三法郎。一个穿黑制服的仆人走来打开一间大餐厅的门,于是宾客们便毫无拘束地走进餐厅,在一张大餐桌的周围寻找各自的座位。拉法埃尔在离开客厅进入餐厅之前,还对客厅里的陈设投了最后的一瞥。他的希望无疑是整个地实现了。所有房间铺陈的无非是丝绸和黄金,华丽的烛台上燃着无数的蜡烛,使得金色柱头的最细微的地方,铜器上精致的雕镂和木器的富丽堂皇的颜色更加光彩夺目。优美的竹制花架上摆着名贵的盆花,散发出阵阵的馨香。这里的一切,甚至帷幔之类,都有一种毫不夸张的典雅气氛;总之,在这一切上面,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诗意的温雅情调,它的魅力必然会在穷汉的脑子里产生幻想。“十万法郎的年息,确乎是《教理问答》的美好注释,它会巧妙地帮助我们把道德见诸行动!”他感慨地说,“噢!是的,我绝不能让我的品德光着脚板走路。对我来说,人生的缺陷就是住阁楼,穿破衣服,冬天戴灰帽子和欠门房的钱……啊!如今我要在这种豪华环境里活上一年半载,不管怎样!然后,就死掉。这样,至少让我认识了,经历了,尽情享受了各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啊!你把股票经纪人的一辆马车当做幸福。”爱弥尔听他说完后对他说道。“算了吧,你不久就会讨厌财富的,当你发现它夺去使你成为高尚人物的机会的时候。艺术家难道在富裕的贫困和贫困的富裕之间曾经动摇过吗?对我们来说,难道我们不是经常需要有斗争吗?因此,准备好你的胃口吧,你看,”他边说边做了个豪迈的手势,指给他看一看享福的资本家的餐厅中所呈现的那派威严、神圣和安详的景象。”这个人,”他接着说:“他拚命赚钱难道不就是为了我们吗?他难道不是被自然科学家忘记列进珊瑚虫类里的一种海绵吗?要紧的是把他交给他的继承人之前,先巧妙地榨出他的油水。难道你没注意到装饰墙壁的浮雕那种气派吗?还有许多大吊式烛台和油画,不用说,这是多么豪华啊!如果听信那些妒忌的人和自认为知道生活奥秘的人的话,这个人①在大革命时期曾经杀过一个德国人和别的几个人,有人说其中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和这个朋友的母亲。你能给这位头发斑白,令人肃然起敬的泰伊番加上杀人犯的罪名吗?他外貌多么象一个老好人啊。你看他的银器多么光彩夺目,你会相信银器闪耀的每一道光芒都是他挥动匕首的一次闪光吗?……算了吧,与其相信这些,倒不如去相信穆罕默德②。如果公众意见是对的话,请看,这儿有三十来位有良心有才能的人,正在准备饱餐和痛饮一个家庭的脏腑和鲜血;而我们两人都是满脑子天真和狂热的青年人,我们将要成为罪大恶极的同谋者。我真想问问我们的资本家是不是一位清白的人……”①这个人,指泰伊番,他的出身和发迹见巴尔扎克的另一部小说《红房子旅馆》。②穆罕默德指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不,现在不要去问!”拉法埃尔嚷着说,“等他醉得不省人事时再问;那时候,我们早吃过酒席了。”两位朋友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每个客人首先用比说话还迅速的眼光向长方形的餐桌瞟了一眼,对着豪华的筵席不禁表示惊叹,桌布象新降的白雪那么洁白,桌上整齐对称地排列着餐具,每份餐具旁边堆着金黄色的小面包。水晶杯不断反射出彩虹般的星光,银烛高照,烛光交相辉映,盛在银盘里,用圆盖罩住的各色佳肴,既刺激食欲,又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座上宾客很少交谈。邻座食客彼此凝视。侍者按顺序给客人斟上马德拉①的名酒。接着第一道菜在它应得的一切荣耀中出现了。它准会给已故的康巴塞雷斯②增光,而布里雅-萨瓦兰③也会予以赞赏。波尔多的白葡萄酒,勃艮第的红葡萄酒,大量倾注,完全见王宫里的气派。这宴会的第一部分,就任何方面说,都可以和舞台上演出的一出古典悲剧的场面相媲美。第二幕戏就变得有点谈笑风生了。①马德拉,大西洋中的海岛,葡萄牙属地。②康巴塞雷斯(-),法国法学家,在拿破仑帝国时代备受重用。传说他是位美食家。③布里雅-萨瓦兰(-),法国烹调学家。参加宴会的每个宾客都随着自己的兴趣有分寸地轮流饮用各著名产地的葡萄美酒,等到人们把这第一道豪华佳肴的残余撤走的时候,暴风雨般的争论就开始了;有些人苍白的前额变红了,某些人的鼻尖也开始发赤,人人容光焕发,眼睛闪亮,在这个微醺的阶段,大家的谈论还没有越出礼仪的界限;但是,谐谑和警句逐渐从各人的嘴里脱口而出;随后诽谤就轻轻地抬起了它那毒蛇的小脑袋,用笛子般委婉的声音开始说话了。这里,那里,几个阴险的人在留神倾听,希望能够保持他们的理性。第二道菜端上来的时候,宾客们的精神都十分兴奋,大家都边吃边谈话,边谈话边吃,每人都满杯的大饮大喝,毫不在意酒浆的流溢,尤其是酒那么清洌,那么香醇,一个人带头喝,别人就更受传染。泰伊番自夸能使他的宾客们活跃起来,于是叫人拿来罗讷省的烈酒,匈牙利的托?伊葡萄酒和醉人的鲁西荣省陈酿。喝过这些酒之后,大家又不耐烦地等待香槟上席,酒到之后,就喝得更多了。受到香槟酒劲的鞭策,他们的思想就象驾驿车的驿马断了辔头似的奔向漫无边际的空谈里,但谁也不爱听,他们所讲述的故事没有听众,重复无数遍的询问更无人回答,各人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惟有纵酒狂饮在发出巨大的吼声,这声音由无数混乱的叫嚣构成,就象罗西尼①的渐强乐曲,越奏越响。随后便是用诡计诱骗别人干杯,大吹牛皮,向别人挑战。大家都放弃用智能来彼此炫耀,而争着以酒量来称雄。每人似乎都有两种声音。有时候,宾客们抢着同时说话,侍者们便都会心地微笑。但是,这场舌战是由各种光怪陆离的谬论、貌似滑稽的真理,在大叫大嚷中交锋的,至于各种中间判决,权威的判断和愚蠢的言谈,就象一场战斗里,炮弹,枪弹和榴霰弹在呼啸声中横飞,这场热闹,无疑会使某些哲学家因为发现其中有些思想奇特而感到有趣,或者使得某个政治家觉得有些主张古怪而大为吃惊。这一切既是一本书也是一幅画。各派哲学、各种宗教、各种道德,从这个范畴到另一个范畴,千差万别,还有各种政体,总之,人类智慧的一切伟大行为,终将倒在象时间老人手中那把大镰刀那么长的镰刀之下,你也许会觉得难于判断挥舞这把镰刀的,到底是醺醉的智慧,还是变得明智了的醺醉。①罗西尼(-),意大利著名作曲家,他的名作有歌剧《塞维勒的理发师》,《奥赛罗》等。这些才子们象被某种风暴吹卷起来的波涛,愤怒地冲击着海里的岩石,他们想要动摇作为各种文明的基础的一切法则,这样就无意中满足了上帝的愿望,原来上帝给大自然布置了善和恶,而给自己保留使善恶之间永远斗争的秘密。这场辩论既狂热又滑稽,在某种意义上象是一次才子们的安息日会①。这些革命的儿子们,在一家报馆创立之初所说的一些悲伤的笑话和快活的酒徒们在卡冈都亚②诞生的时刻所发表的议论之间,隔着整整一条把十九世纪和十六世纪分隔开来的鸿沟。十六世纪在嬉笑中搞了一场大破坏,我们的十九世纪却站在废墟上面开玩笑。“那边的那位青年人,您管他叫什么名字?”公证人指着拉法埃尔说,“我似乎听见人家叫他瓦朗坦。”“您乱嚷些什么,只说个没头没尾的瓦朗坦?”爱弥尔笑着说,“拉法埃尔-德-瓦朗坦,请您这样称呼他!我们的家徽是黑色作底,上面一只金鹰,顶戴银冠,鹰嘴和鹰爪深红色,配上一句拉丁文的好格言:NONCECIDITANIMUSa③!我们不是路上捡到的弃儿,我们是瓦朗斯族的始祖,西班牙和法兰西的瓦朗斯城的创建人,瓦朗斯皇帝,东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人的后裔。如果我们让马赫穆德④在君士坦丁堡登上宝座,那纯粹是出自我们的好意和因为我们无钱或者没有士兵。”①即传说中魔王撒旦主持下在星期六午夜举行的巫魔狂欢会。②卡冈都亚是拉伯雷的《巨人传》里的主人公庞大固埃的父亲,是个食量极大的巨人。③拉丁文:勇气长存。④指马赫穆德一世(-),土耳其苏丹,一七三○至一七五四年在位。爱弥尔用他的叉子在拉法埃尔的头顶上描绘了一个皇冠。公证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立即又喝起酒来,无意中做了个表示真诚的姿势,按这个姿势,他似乎承认自己要把瓦朗斯,君士坦丁堡等城市,马赫穆德,瓦朗斯皇帝和瓦朗斯家族同他的主顾联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象巴比伦,推罗,迦太基或威尼斯这样的蚂蚁窠,常给过路的巨人一脚踩坏,这难道不是爱嘲弄人的造化给人类的警告吗?”克洛德-维泥翁说道。维泥翁这家伙是被收买来写只值十个铜子一行的博叙埃①式文章的奴隶。“摩西,西拿,路易十一,黎塞留,罗伯斯比尔和拿破仑,也许是在各个不同文化期重新出现的同一人物,就象彗星出现在天上一样。”一个巴朗什②分子回答说。“为什么要去推测上帝的意旨呢?”歌谣体诗歌作者卡那利说。“算了吧,看你竟扯到上帝去了!”批评家嚷着说,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富灵活性。”①博叙埃(-),法国主教、作家和宣教家,维护路易十四的宗教政策,反对新教,是自由思想的死敌。②巴朗什(-),法国神秘主义作家,他的作品富有宗教感情——第一部分 灵符第10节“可是,先生,路易十四为了开凿曼特侬水渠所牺牲的人命比国民公会为了公平征税,统一法令,使法国国家化,以及平均分配遗产所牺牲的人命还要多,”一个因为没有贵族头衔而成为共和党人的青年马索尔说。“先生,你这把人血当酒喝的人,这回你可愿意刀下留人吗?”瓦兹省的殷实地主莫罗回答他说。“那又何必呢,先生?为了维护社会秩序的原则,难道不值得来点牺牲吗?”“毕西沃!吓!那共和党什么的,他主张把这个地主的脑袋拿来当牺牲!”一个青年人对他的邻座说。“人物和事件都算不了什么,”共和党人一面打噎,一面继续发表他的理论;“在政治和哲学上,原则和概念高于一切。”“这理论多么可怕呵!你只因为朋友们说了一声假如就毫不悲伤地杀掉他们吗?……”“嘿!先生,一个人有内疚,才真正是个坏蛋,因为他心里还有道德观念;而彼得大帝①,阿尔伯公爵②,只知有制度,海盗蒙巴尔③心中只有一个组织。”①彼得大帝(-),是一个有宏图大略的俄国沙皇。②阿尔伯公爵(-),法国将军,以残酷镇压荷兰和葡萄牙的起义著名。③莱巴尔,十七世纪法国著名的海盗头子,绰号“杀人魔王”,后来成为十九世纪许多戏剧和小说的主角。“可是,社会就不能摈弃你们的制度和你们的组织吗?”卡那利说。“噢!这我同意,”共和党人嚷道。“嘿!你们的愚蠢的共和国可真使我恶心!我们竟不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切一只阉鸡而不致触到它的土地法。”“你的原则都很杰出,我的小布鲁图斯①,你满肚珍馐,可你真象我的听差;那可笑的家伙,真是爱洁成癖,要是我让他顺着他的癖好来刷我的衣服,我可真要光着身子走路了。”“你们真是一帮粗野的家伙!你们想要用牙签来清洗一个国家,照你们的说法,司法倒比强盗更危险了,”共和政体的拥护者答辩说。“哎!哎!”诉讼代理人德罗什嚷道。“他们也和他们的政治一样讨厌!”公证人卡陶说,“快别再谈啦。没有什么学问或品德抵得上一滴血。如果我们要清算真理,也许我们会发现它业已破产。”“啊!让我们在罪恶中逗乐,一定比在善良里争吵来得省心。因此,我愿意把我四十年来在讲坛上的讲话换取一条白鲈鱼,一篇佩罗②的童话,一幅沙尔莱③的素描。”①布鲁图斯,古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共和制的坚决捍卫者,终身为共和政体而奋斗,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②佩罗(-),法国作家,他创作的童话有《灰姑娘》、《小红帽》、《七里靴》、《蓝胡子》等。③沙尔莱(-),法国素描画和石版画家。“你说得很对!……请把芦笋递给我……因为,说到底还是自由产生混乱,混乱引来了专制,然后从专制再带回自由。牺牲千百万人的性命都没能让这些制度中的任何一种取得胜利。人类的精神世界难道不是永远在循环法里打转吗?当人类自以为已经改善了什么,其实只不过是把事物掉了一个位置而已。”“噢!噢!”杂剧作家居尔西嚷道,“先生们,这么说来,我愿为自由之父查理十世①干杯!”“为什么不可以?”爱弥尔说,“当专制合法的时候,自由就躲在习俗里;viceversa.②当自由合法的时候,专制也是如此。”①查理十世(-),法国国王,因为修改宪法,取消言论的自由,引起人民的不满,一八三○年七月爆发革命,他被赶下了台。这里说他是自由之父,乃是一句反话,嘲讽地指出了革命和自由主义思潮的产生,是他实行专制暴正的直接后果。②拉丁文:反之亦然。“那么,让我们来为授予我们大权去统治愚人的那种权力的愚蠢性而干杯吧,”一位银行家说。“嘿!我亲爱的朋友,拿破仑至少给我们留下了光荣!”一位从未离开过布雷斯特军港的海军军官嚷道。“啊!光荣,这是种可悲的商品,代价高,又保不住。难道能说它不是大人物的利己主义,就象幸福是傻瓜的利己主义那样吗?”“先生,你真是幸运……”“第一个发明堑壕的人,一定是个弱者,因为社会只对孱弱的人有好处。处在精神世界的两个极端的野蛮人和思想家,对于私有权同样感到厌恶。”“说得漂亮!”卡陶嚷道,“要是没有私有权,我们怎样来签订契约?”“这些豌豆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于是,第二天早上,神甫被发现死在床上……”“谁在谈论死?……别开玩笑!我有一位叔叔哩。”“你无疑会听任他死掉。”“这不成问题。”“诸位先生,请听我说!……弄死他叔叔的方法。嘘!别做声,(听着!听着!)首先要有一位又胖又肥的叔叔,至少要有七十来岁,这种叔叔最好。(全场活跃)无论用什么借口,务必设法让他饱餐一顿鹅肝酱。”“哎!我的叔叔却是又高又瘦,既吝啬又能节制。”“啊!这类叔叔都是些老而不死的怪物。”“那么,当他正在消化食物的时候,”那位谈论叔叔的人继续说,“告诉他,他存款的银行已经倒闭。”“要是他经受得住呢?”“给他一位漂亮姑娘!”“如果他是……?”另外一个人说,同时做出一个表示无能为力的手势。“那么,这就不是叔叔了……叔叔总是风流的。”“玛利勃朗①的歌声中唱漏了两个音符。”①玛利勃朗(-),是一位原籍西班牙的法国著名女歌唱家。“不,先生。”“是的,先生。”“噢!噢!是和不是,这难道不就是所有宗教、政治和文学论著的历史吗?人类是一个在悬崖上跳舞的丑角。”“照你的意思,我倒是个傻瓜了?”“恰恰相反,这是因为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教育,简直是可笑的儿戏!海因费特马赫先生曾经估计我们出版的书超过十亿册,可是,一个人一生中只能看十五万册。那么,请你解释解释教育两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有些人来说,教育意味着认识亚历山大大帝的马的名字,贝雷西洛犬①的名字,和‘阿柯尔的贵人’是谁的笔名②,而不必懂得替我们发明木筏或瓷器的人的名字。对另一些人来说,受教育就是懂得焚毁遗嘱,做一个体面的人,为人所爱,受人敬重,而不是去做一个屡犯的偷表贼,受到法律对五种情状的加重处罚,解赴沙滩广场处死,受人憎恨和名誉扫地。”①贝雷西洛犬是西班牙人在圣多明各征战中用以对付印第安人的猎犬。②“阿柯尔的贵人”是法国滑稽作家塔布罗(-)的笔名。“拿当将会留名后世吗?”“啊!先生,他的同事都是些非常聪明的人物!”“那么,卡那利呢?”“他是一位大人物,我们别再谈这些啦。”“你们都喝醉了!”“宪法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智慧的糟蹋。艺术、科学和古代遗迹,这一切都被可怕的自私心所吞噬了,自私是我们当前最大的弊病。你们那三百名坐在议会席上的资产阶级代表,一心只想种植白杨树。专制违法地做了许多大事,自由却连合法的小事也懒得去做。”“你们的互助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些满身铜臭的人,”一个专制政体的拥护者打断他的话说。“在用普及教育使得人人平等的民族里,将会丧失个性。”“可是,社会的目标难道不是为每个人造福吗?”一个圣西门派问道。“要是你每年有五万法郎的收益,你就不大会想到民众了。你要是对人类怀有崇高的热情的话,请你到马达加斯加去: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个善良的小民族,由于淳朴很容易接受圣西门的学说,你可以把它分类,把它装进试验瓶里;但是,在这儿,每个人都很自然地钻进自己的小窝;就象销钉插进孔洞里。门房总还是门房,笨蛋就是蠢东西,并不需要教会学校来提拔。哈!哈!”“你是卡洛斯派①!”①卡洛斯派是十儿世纪西班牙支持卡洛斯为王的反动政权派集团。在法国,人们把支持查理十世的人叫做卡洛斯派。“为什么不是?我喜欢专制政体,它对人类显示某种轻蔑。我并不憎恨国王。他们是多么有趣呀!他们在一间房子里登上宝座,距离太阳有三千万里,这难道不算一回事吗?”“可是,让我们来对文明这个问题,从较大范围作一番概括的论述吧,”一位学者说,他是为了教导一位心不在焉的雕刻家而进行这番讨论的,他谈到社会的起源和原始民族。“在国家起源的时候,权力可说纯粹是物质的,统一的,粗犷的;后来随着社会基础的逐渐扩大,各政府就开始采取比较巧妙的方法来分解原始的政权。因此,在上古时期,权力是握在僧侣手里,神甫一手握着宝剑,一手提香炉。后来就有两个司铎;大司祭和国王。今天,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了文明的新阶段,它便根据社会力量组合的情况来分配权力,而且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由工业、思想、金钱和言论构成力量的时期。这时候政权已不再统一,正不停地走上社会解体的道路,除了利益之外已不再有别的屏障。因此,我们既不能依靠宗教,也不能依靠物质力量,就只好依靠智慧了。书本抵得上宝剑吗?议论抵得上行动吗?这便是问题所在。”“智慧毁灭一切!”卡洛斯派嚷道,“去你的,绝对自由把各国引上自杀的道路,它们在胜利中感到烦恼,象个英国的百万富翁。”“你还有什么新东西可讲么?你今天嘲笑过所有的政权,这跟否认上帝一样庸俗!你已不再有信仰。因此,在你看来,本世纪活象给放荡生活毁了的老苏丹!总而言之,你们的拜伦爵士在最后绝望的诗篇里,就只好歌颂罪恶的激情。”“你知道吗?”醉得一塌糊涂的毕安训说,“你知道不知道,多一个剂量或少一个剂量的磷,就可以使人成为天才或恶棍,成为聪明人或白痴,有德行的人或罪犯?”“你哪能这样来看待德行!”居尔西嚷道,“德行是一切戏剧的主题,所有悲剧的结局,一切法庭的基础……”“喂!闭上你的嘴,畜生!你的德行,那是没有脚踝的阿喀琉斯①!”毕西沃说。“来酒呀!”①阿喀琉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传说他除脚踝外,全身刀枪不入,在攻打特洛伊的战斗中,他杀死特洛亚英雄赫克托耳后,他本人也被赫克托耳之弟帕里斯的毒箭射中脚踝而死。作者在这里说的是一句俏皮话。“我能一口气喝完一瓶香槟,你敢和我打赌吗?”“你倒真有点急智!”毕西沃嚷着说。“他们都象车夫似的喝得烂醉了,”一个一本正经地把酒倒给他的背心喝的青年说。“是的,先生,现政府的高妙手法就是使舆论居于统治地位。”“舆论吗?那是最淫荡的妓女!你们这些道德家,政治家,要是听信你们的话,我们就只好不断地违背天性而偏爱你们的法律,违背良心而偏爱舆论。去你的,一切都是又真又假!要是社会给了我们绒毛软枕,它就一定会用痛风病来抵消它所给的恩惠,就象它用诉讼程序来缓冲法律的严峻,用伤风来作为开司米披肩流行的后果。”“你真是个怪物!”爱弥尔打断了愤世者的话头,“你怎么能对着这样的佳肴美酒,在把肚子填满到咽喉之后,来对文明进行诽谤?你要么就啃这只金黄蹄子金黄角的-子,可别咬你母亲……”“如果天主教发生把一百万个上帝放在一个面粉袋里,如果共和国最后总要出现拿破仑这类人物,如果王权存在于亨利四世的被杀和路易十六的被判死刑之间,如果自由主义终于变成了拉法夷特①,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在‘七月革命’的日子里你吻过他没有?”①拉法夷特(-),又译拉斐特,法国将军和政治家,他曾积极参加美国的独立战争,并以自由保王派的身分参加一七八九年和一八三○年的法国革命——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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